一番折騰回到夏至家時,距離千飲下藥水已經過了六個小時。
錯位神除了等得有些不耐煩倒也沒什么,還說沒超過安全時限無所謂。
陳浩正要問問安全時限是多久,身后突然傳來詭異的笑聲,回頭一看,只見千眉頭痛苦地糾結在一起,眼睛瞪得極大,淚水滾滾流出,下半張臉上卻蕩漾著笑容,仿佛一個拼錯的木偶。
他這模樣實在瘆人,陳浩腳跟不由自主地往后蹭。千驟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聲淚俱下:“兄弟,我心里苦??!”
“我也苦啊,兄弟!你別抓我,你抓日子甜如蜜的錯位神好不好?”陳浩一邊說一邊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扒下來往旁邊的錯位神身上引。
錯位神大概日子真是過得甜如蜜,居然也不躲,而是把著千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心里苦就對了,有多苦、怎么個苦,都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p> 千開始控訴自己本是一個靈魂多么純潔的人,奈何遇到的都是些沒有道德的垃圾,生生將他純白的靈魂污染了。
說得上頭了,龍翼從他的脊骨中彈出來,扇飛了左右兩旁的小件家具,以及坐在小件家具上的陳浩。
陳浩連人帶椅子被掀進了夏至的臥室,差點沒壓死睡在地鋪上的花辭。
昏睡一整天的花辭被壓得大叫一聲坐起來,疼得齜牙咧嘴,可眼神依舊是沒睡醒的迷茫:“發生了什么?”
陳浩靈機一動,揪起花辭就往外跑:“這個你有經驗,快出去看看吧!”
跑出去幾步,又在窗邊碰上了正巧翻窗回來的楚風翎,他另一只空著的手立馬也揪了上去:“你也來,沒有道德的垃圾,快來向被你污染的純白靈魂道歉!”
回到客廳時,千已經騎在了錯位神脖子上,用錯位神蔥綠的頭發擦著鼻涕眼淚。陳浩看得那叫個心驚膽戰,忙出聲制止他的行為:“冷靜點,千!不要虐待老人??!”
他放開錯位神的頭發,往陳浩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蹬開錯位神沖了過來。陳浩大駭,下意識想把手中提著較輕的小花扔出去,臨松手時忽地意識到這未免太不義氣了,便轉手將楚風翎推到了前面。
楚風翎反應也快,一扯窗簾擋住了千,千也便抱著窗簾繼續哭起來。
“你說我當年逃出來后為什么是被你媽撿到了呢?我居然昧著良心跟你這個爛人同流合污了十年!”
“你一個身份不明的孤兒同流合污出了榮華富貴,還撈了個爵位,你有什么不滿的?”楚風翎嗤笑道,扔給他一包抽紙,把窗簾從他懷里救了出來。
千接住抽紙,又搶回窗簾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嚎道:“因為我也是個爛人??!我人生中干的九成事都是錯誤的,我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的錯誤但我卻不敢改!為什么,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就因為我貪念他媽的榮華富貴??!”
楚風翎沉思片刻,發現這實在沒什么好沉思的,指著千對錯位神說:“她應該是徹底瘋了,可以拉去火化了嗎?”
錯位神冷笑:“別急,輪到你時指不定還能更瘋?!?p> 陳浩側過頭,用余光盯著臥在地上撕咬窗簾的千,小聲問花辭:“你昨天精神崩潰的時候什么感覺?有沒有什么過來人的經驗傳授傳授,幫助我們擁有純白靈魂但為了榮華富貴選擇同流合污的小爛人擺脫現在的情緒困境?”
花辭絕望地閉上了眼:“我過來人的經驗就是麻煩你們假裝什么都沒聽見,不要跟我提起那天我說的任何話?!?p> 他表示理解,但安靜了不到十秒,還是忍不住問:“所以你當時說的是你的真實想法嗎?尤其是那句…呃,雖然我們都沒有媽媽,但不是同一意義上的沒有媽媽?”
花辭緊閉的雙眼瞇開一條縫,嘴唇抿起,似乎是在抗拒這個問題。
而陳浩過于用心觀察她的面部表情,以至于沒發現千已經放開了窗簾,朝他撲來。待他意識到要躲時,千沾滿鼻涕的雙手已經握住了他的袖子。
“浩子啊,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我求你了擦擦鼻涕吧……你對不起我什么???”
“你也越變越爛了,馬上就要變成和我們一樣的畜生了!”
陳浩不忿:“你怎么罵人呢!”
“楚風翎爛,因為他是天生的爛人;我爛,因為我被富貴迷了眼。但你不一樣,你曾經是個很好的人,可現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影響,你也變爛了,你變得貪財、利己、刻薄,還有點惡毒??粗粋€好人墮落比我自己墮落還要讓人難受!都怪我,我當初要是沒拉你做室友,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幅模樣……”
陳浩心虛地垂下頭,不敢與千對視。他難得懺悔起自己過往做的缺德事,楚風翎卻挑在這時拆他的臺:“他那不是變爛了,是逐漸回歸了本性?!?p> “閉嘴!”千終于松開了陳浩的手,扭頭罵道:“你以為我沒有發現嗎?齙牙是你殺的,小俊也是在得罪你后失蹤的,你還把那些死刑犯煉成了煉金材料!”
“你在說處刑課練習用的死刑犯嗎?他們或者就是材料,死了難道還要給他們風光大葬?我辛苦把他們收集起來做煉金材料,這個叫……”
大門“啪”打開,夏至拿著鑰匙呆立在門口,顯然是被屋內的一片狼藉震住了。
楚風翎看見她,成功匹配上了個合適的詞:“這叫環保主義?!?p> 別說千了,陳浩都很想吐槽這個“環保主義”,不過眼下還是向夏至解釋情況更重要。
“這都是千一個人干的,和我們沒關系??!明鑒啊姐!打他就好了別打我!”
如同是驗證他的話,千的翅膀一抽,把已經咬得破破爛爛的窗簾扇落在地。
夏至平淡地放下鑰匙,平淡地拿起掛在鞋柜邊的鞋拔子,隨機沖上來啪啪兩鞋拔子,把千打得像爆米花機里飛舞的玉米粒。
千的翅膀張揚地甩著,大笑道:“沒用的!我有刀槍不入的皮膚,你打不疼我的,哈哈哈哈哈!”
夏至不語,照著他的臉抽了一下,鞋拔子應聲而斷,千的狂笑卻沒有瞬息停滯。她冷笑一聲,指著千的鼻子說:“你給我等著?!?p> 她向錯位神伸手:“把那個藥給我?!?p> 滿頭鼻涕的錯位神利索地把剩下半瓶藥水遞給了她,夏至一愣,反倒是縮回了手。
“你不應該阻止我一下嗎?”
“不要在不該理智的時候這么理智好嗎?我會以為你已經喝過藥了?!?p> -
千清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他裹著一張桌布,睡在下沉式客廳的臺階上。陳浩等人面帶微笑地圍在他身周,一副要算總賬的模樣。
他猛地一激靈,想起自己幾個小時前的所言所行,桌布一掀跪下了:“我之前腦子不清醒,多有得罪,還請大家體諒……”
小花搖搖頭,駁回了他的理由:“我之前也腦子不清醒,但我沒有撕窗簾哦?!?p> “對啊,”夏至笑盈盈地說,“怎么就你有拆我家的架勢呢?你對我的窗簾沙發茶幾相框水杯紙巾盒有什么不滿嗎?”
千的額頭冒出一滴冷汗。
陳浩小聲告發道:“他不僅撕了你的窗簾,還拿它擤了鼻涕!”
“說到鼻涕——某些人是不是至少該給我洗個頭?”錯位神指著自己飽受苦難的頭發,目光死死釘在千臉上。
千的額頭冒出一排冷汗。
“我,我賠,我都賠,嘿嘿。錯位神大人,我給您洗一年的頭,我還可以給您做頭皮按摩,洗剪吹我都會,我保證您今年一整年的頭皮都清爽干凈不掉發。領主大人,我給您買全新的窗簾沙發茶幾相框水杯紙巾盒,我給您做大掃除,保證地板上一?;乙矝]有!”
陳浩掏出早上寫的慈善機構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是還要把錢都捐了嗎?”
“哎哎,不清醒時說的胡話,別當真??!大家都別當真!”他說著,頭一低就要往下磕。
楚風翎拎著他的后領把他脖子提了回來:“我還沒問呢,你對我的煉金素材有什么意見嗎?”
千翻了個白眼,腰桿子一下挺直了:“別人我都該道歉,只有你,我是一點也沒罵錯!”
“我要把你爵位削了?!?p> 千直挺挺的腰桿子一下又軟了,賠笑道:“瞧您說的,開個玩笑嘛……哈哈,沒意見沒意見。殿下您這是廢物回收再利用,環保!我眼皮子淺,您別計較?!?p>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著,這事就算過了,直到錯位神問出那個晦氣的問題:“下一個該誰了?”
陳浩笑不出來了。
下一個能該誰?沒有正面情緒的楚風翎?一句話就能把他們全部關進大牢的夏至?下一個還能該誰?
“趁現在醫院探視時間沒過,我們快去把藥喂給東方遠榮吧!”
錯位神歪嘴一笑,摁下要跑的陳浩,捏開他的嘴把藥水灌了進去。
難喝。
奶奶的,真的,非常難喝。
仿佛是爛蘋果與膠水混合加入腐肉發酵一個星期,然后扔一只癩蛤蟆進去泡一泡,再把癩蛤蟆撈出來塞進嗓子眼,力求給飲用者的味蕾造成不可磨滅的恐怖記憶。
但很快,因為這糟糕的味道產生的厭惡情緒褪色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些干擾他判斷與思考的因素全部消失了。
他感到安寧,安寧得像是已經在墳里長眠了一千年。
他頭一次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在思考,摒棄所有情緒后,現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聰明。
“我完全明白了?!标惡茙е髲卮笪虻谋砬檎酒鹕?,決意道:“我要去殺了他們,解決所有的問題?!?p> 錯位神早已麻木,認真地看著千給他的發型手冊,眼皮都懶得抬,只是出于責任感隨口問道:“你要殺了誰?”
“骷髏神王、炭燒君主……所有可能會殺死我的人?!?p> 夏至高舉起手揮了揮,不知從哪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名單塞給了陳浩:“按著名單上的殺,住址我也寫上了,努努力多殺點,給我們減少些工作量?!?p> “什么叫減少工作量?”錯位神抬頭震驚地看著她,“好你個驚天動地大力神,你最后喝藥!”